極地之光

【巴黎．之二】 

我很少會羨慕別人的愛情，但是，在巴黎的第一晚，我真的由衷羨慕起來了。

那天晚上，我走過充滿時尚和文藝氣息的聖傑曼德佩區後，來到羅浮宮附近的一家餐廳準備吃晚餐，也許是經濟不景氣，在法國，只要進稍微像樣一點的餐廳吃飯，一頓「簡餐」通常要一千元台幣起跳，所以很少看到年輕人，大部分都是白髮蒼蒼的老年人（比較有經濟實力嘛）。

當時，我和朋友們進餐廳時，旁邊桌就坐一對老年人，有多老？嗯，差不多可以當我的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吧，男的看起來滿頭稀疏的白髮，身材高大，看得出年輕時一定是個挺拔的帥哥；女的背已經很駝，一樣是滿頭白髮，個頭十分嬌小，有一雙即使不說話也會微笑的眼睛。我看這對老年人不像是法國人，因為他們並不迴避陌生人的眼神，而且還主動對著我微笑（絕大多數法國人偏向高傲），不但如此，他們還主動找我們說話哩。

一聊之下，才知道他們是從紐約來旅行的一對夫妻，老先生是退休的大學教授，老婆婆也從IBM退休了。

那老先生友善的告訴我們：

「我今年94歲，我們已經結婚67年了。」

啊，94歲？！真不敢想像！

當我94歲時，我還走得動嗎？我還聽得見嗎？我吃東西還有滋味嗎？我還有興致出去旅行嗎？

看著這樣一對連路都走不大動，吃東西也極度緩慢的老夫妻，竟然還興致勃勃的從紐約飛來巴黎度假，心裡覺得很不可思議。

他們必定曾經共患難，而此刻，他們可以共同享受生命的每一刻。

看過許多年輕時共患難共奮鬥的夫妻，當人生可以稍微喘息時，卻無法以愜意和放鬆的心態，共同享受生命，這真的是很可惜的事情。

67年，紅顏可以變白頭，夢想可以殞落，愛情也可以衰老，但是，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神仍然充滿愛意。多麼令人稱羨！這是一對可以共同分享生命每一個階段的夫妻呀。

有趣的是，老婆婆還讚美怪獸，說他有「甜美的笑容」哩。

哇哈哈，竟然用「甜美」來形容一個男人！怪不得怪獸老是被男同志搭訕。

老夫妻要離開時，大方的將他們喝不完的紅酒與我們分享，我們問他們如何回飯店，只見老婆婆緩緩抬起頭來，慢條斯理的笑著說：「我們就住在這附近，所以待會兒就散步回去，我的體力是還可以啦，至於我老伴，那我就不確定了。」

他一說完，我馬上哈哈大笑。這老婆婆也太幽默了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她老伴的身體明明比她硬朗很多，還真愛逞強哩。

我想，他們必定是在年輕的時候就來過巴黎，如今，年華老去，而愛情戰勝了時間，依舊存在著。我願意這麼相信：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看不見的，儘管青春隨著時間流逝，但是生命中真正珍貴的東西，永不毀損。

這一趟，他們或許正是來回味年輕時候的激情吧。

到底，年輕時後所看見的巴黎，和年老時候所看見的巴黎有什麼不一樣呢？我還不夠老，還沒有機會驗證，但我很慶幸我在年輕的時候來過巴黎，讓她有機會成為我生命中一場無法帶走的盛宴。

到達巴黎的第一天，強烈的探索慾望讓我輕易克服時差，吃過豐盛的午餐，睡過小小的午覺後，我迫不及待要出門探險。這是朋友家通往市場的通道。

出門時已近黃昏，我和朋友先到聖傑曼德佩區閒晃，不免附庸風雅到年齡近百年的「花神咖啡館」喝咖啡聊是非，畫家莫迪里安尼、畢卡索，作家卡謬都曾是這裡的常客，現在也常聚集許多藝文和時尚圈人士。

附庸風雅的代價是5.5歐元，約台幣250元，咖啡味道香濃，入口也很香醇，但我覺得其中起碼有一半的價錢是付給露天座位的。

露天座位就在人行道旁，一個一個的桌椅都乖乖的向著街道，就一個台灣人而言，簡直匪夷所思到了極短，但對巴黎人而言，這可正常得很，他們坐下來，原就是為了看人呀。那些面向街道的位置，像是活動劇場的座位，眼前的街道即是舞台，舞台上來來去去的是花枝招展、時髦漂亮，讓人目不暇給的巴黎人。

是呀，我正在巴黎，而人就是最佳風景。